670:会盟湟水(七)

油爆香菇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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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道理,自然是有的。

    程丞又不是热血的毛头小子,他没有轻易上钩,但又不得不承认,他心动了。

    “贤侄,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?”

    程丞沉默了一刻钟,姜芃姬也不急,静静等着对方的答复。

    “侄儿知道。”

    姜芃姬做事情,一向都是动脑子的,特别是这样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。

    程丞面上流露些许惶然,他道,“你既然清楚,为何还要这么做?”

    姜芃姬嗤了一声,轻蔑地张口,尖酸而刻薄,辛辣又直指弊病。

    “为何?说假话、好话、大空话,自然是为了程伯父平生心愿,让数万藏书甚至更多的书籍,能流传后世,为后人所知。说真话、实话、心里话,自然是想改天换日,革弊立新、激浊扬清。这天下,终究是百姓的天下,绝而非一家一户的天下,更不是后者玩弄政权、操控天下、为所欲为的玩具。士族把持大权,不愿涉身实务,过着优容的生活,在奢侈中衰落腐朽。程伯父博学多识,您觉得如今的天下,乱成这样,当真只是皇室的错过?那些背后弄权的,一丝错处都没有?”

    程丞听了半响,怔在原地,艰难地道,“兰亭,你也出身士族。”

    哪怕程丞赞同她的说辞,偶尔有这样的想法,但他没胆子说出口。

    “对我而言,百姓、苍生,远比个人、家族更重要。如能牺牲后者成全前者,我愿倾尽一切。”姜芃姬冷静地道,“士族之祸,若是不加以遏制,日后这天下只会更乱。伯父可想过,中原继续势弱,蛮族势强,届时会如何?说句危言耸听的话,衣冠不复,这也不是不可能。”

    程丞脸色煞白,心中动摇得越发厉害,甚至连手指都在颤抖。

    姜芃姬一步一步逼着程丞,直播间的吃瓜观众也察觉出气氛不对了。

    【沉默寡言黄少天】:呃……谁能告诉我,发生了什么事?我的记忆要是没有跳票,主播刚刚还在向程丞安利印刷术和宣纸吧?怎么话题一下子跳得这么大,感觉气氛都要凝固了。

    【温柔可人韩文清】:楼上的,少话唠,少游戏,多读书。对于现在来说,印刷术不算什么,有钱就能买复印机,但是在主播这个时代,印刷术是在向整个社会体系挑衅,你懂么?

    【沉默寡言黄少天】:不懂……你踏马不也玩游戏,顶着一个系列的ID,谁不认识谁啊!

    【心灵手巧喻文州】:简单来说呢,在主播这个时代,读书是相当奢侈的事情。书籍大多都是孤本,这就导致文化只在一个小范围阶层传承,这是士族的优势,有点类似阶级固化吧。因为如此,每逢大灾大难,士族若是受损,同样也意味着整个时代的文明遭到了冲击。

    这位观众打字速度好像比较慢,隔了好一会儿才又发了一条。

    【心灵手巧喻文州】:在现代,正常收入家庭都能供养孩子读书,抓住机会总能向上爬,一代比一代好。搁在古代,不一样的。在这里我严重批判“读书无用论”,二十年前遍地机遇的华国和现在的华国能一样?农民的孩子是农民,士族的孩子是士族。士族比常人优越,书籍是很重要的载体。若书籍不再是少部分人的特权,你说结果如何?主播的压力很大。

    正如打游戏散排——打得好,不如排得好。

    搁在这个时代,同样能用一句话说明——学得好,不如胎投得好。

    再有天赋,再怎么聪明,仅凭“出身”这项就能压死一批人才。

    例如,将芃姬手底下的徐轲、亓官让、杨思。

    徐轲曾经入过奴籍,脸上还有抹不去的黥刑印记,这是他的人生污点。

    亓官让是混血,北疆蛮族和中原边境女子所生,出身一样备受诟病。

    杨思更不用说,有个疑似花楼出身的母亲,自小吃着百家饭长大。

    要是搁在太平盛世,他们三人怕是要郁郁而终,哪怕心态好,这辈子也别想冒头。

    卫慈和丰真属于家道中落,勉强还算是落魄士族,追溯到祖上,好歹有个拿得出手的祖先。

    至于风瑾这个出身优渥的官N代,画风完全不一样。

    姜芃姬要做的就是打破“出身”的禁锢,让读书不再成为某些人的特权,只要有才能就有向上爬的机会。很多人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,但他们可以改变未来。

    朝为田舍郎,暮登天子堂!

    哪怕普通人和世家依旧不在一条起跑线,至少能看到比肩甚至是超越他们的希望。

    书籍、印刷术、宣纸?

    这三者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姜芃姬要借助它们,打破现有的体系。

    这才是程丞担心恐惧的。

    半响之后,他才哆嗦着唇瓣,声如蚊呐。

    “你疯了……”

    姜芃姬镇定自若,“若无民,何来国?若无国,何来家?自古以来,多少人高喊为国为民,最后尘埃落定,一己私心只为‘小家’。我想角逐九州神鼎,这便是一个未来天子该有的觉悟。我不求大同世界,但求九州一统,河清海晏。”

    霸气又嚣张,令人畏惧颤抖!

    程丞第一反应是她太嚣张狂妄,第二反应却又觉得理所当然。

    一个敢向现有社会制度挑衅、甚至是将它们彻底颠覆的人,自然是个疯子,自然嚣张狂妄!

    “程伯父,您是文人。”

    程丞瞬间哑然失声,好似被人摁下了静音键。

    “我以为您有凛凛傲骨,坚不可摧,这世间无人无物能将它折断。”

    程丞抬了抬眼皮,哑着声音。

    “你不用给老夫灌迷魂汤。说吧,你想怎么做?”

    姜芃姬唇角上扬,“宣纸的原材料多为柏檀,崇州多得是这玩意儿,产量远比竹纸多上千百倍,成本还低。木印印刷,书籍量产。小侄也不想做什么,只想搜罗天下书籍,填充书库。待一方安定,建书馆,立书院,不计门槛、不较出身,广招适龄学子……”

    程丞笑容带着些许讥诮。

    “就这样?你让老夫当个印刷木匠?”

    “这怎么可能?”姜芃姬眨眼,诚恳地道,“小侄希望程伯父能主持大局,编撰启蒙读物、修整书籍史册、整理前后数百年失传古籍、继往开来……您的责任远比小侄更重,更加艰巨。”

    程丞身子一颤,谁也不知,她这番话对他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震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