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章 猜着了

贰零肆柒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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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烧报馆的学生居然被人抓了,胡适这个备受进步学生敬仰的燕大教授当然要被前往解救,只是稽疑院那边马上就要表决,缺了学生助威将有碍之前的计划。最终,权衡后的胡适让随同自己前来的学生带着多数学生去稽疑院,自己则前往堂子胡同救人。

    堂子胡同就在骡马市大街以南、菜市口和虎坊桥之间,刚好被果子巷、粉坊琉璃街这两条南北走向的街夹着。胡适被十几个学生簇拥着来从粉坊琉璃街这边进来,到了地方就看着几个汉子端着枪在胡同口守着。这些人长得三大五粗,戴旧毡帽,着蓝大褂、灯笼裤,脖子上还搭了条白毛巾,衣衫缝缝补补、毛巾也脏兮兮,一看就是火车站的苦力或者京城常见的人力车夫。

    微笑着看了这些汉子一眼,胡适想等他们问话,可这些人却不搭理他。他不得不清咳了一下,开口道:“请问诸位这……”他忽然感觉不知道怎么问好,最后只得假装不知情的道:“请问诸位可看见鄙人的几个学生?”

    “鄙人?呵呵……”一个汉子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,“噢,原来就是你这老王八羔子指使那些小王八蛋来烧报馆的是不是?”他这边说,那边却道:“兄弟们,正主儿来了,捆起来!”

    “你们!你们怎么……”胡适一听他们居然要绑人,当即脸色大变。这时候陪着他一起来来到学生也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,为首的一个叫道:“你们怎么能随便抓人?”

    学生们想理论,可莽汉那管的了那么多。上次报馆被烧,殃及池鱼下半个胡同都遭了殃,纵火者是被抓了,可问题是这些人——上教会学校的学生家庭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——未必能赔的出这个钱,大伙也没买保险,好在报馆老板陆鸿逵良心发作接济了大伙一些钱(其实是得了算卦先生‘越烧越旺’四字批语高兴的),这事情才算勉强顶过去。此次学生再来烧报馆,胡同里的住户当然愤恨。谁想抓了学生来了老师,那就就更要捆起来。于是乎,十几个学生也没有拦住这些汉子,胡适狗一样从轮椅上拖了下来。和之前那些学生关到一块去了。

    “适之他……”湖州会馆里,正躲着日本大使的翁文灏听吴景超说胡适被人抓了,明白原委后的他不由有些恼怒。上午的事情很关键,胡适怎么能可为几个学生坏事!

    “总理,还是让骝先带几个巡警去看看吧。”吴景超建议道。对付坊间粗蛮之人也就只能借政府的一身官皮了。可现在巡警不出警,那就只好让管全国巡警的朱家骅亲去了。

    “不行!”翁文灏断然摇头,“稽疑院那边正是关键时候,万一通不过怎么办?骝先必须看着。适之那边就等一等吧,那些人只是绑人又不是打人。”翁文灏在意稽疑院的提案,吴景超也只得放下此事,心随翁文灏一起飘到稽疑院去了。

    稽疑院里还在为退出东亚同盟之事辩论,听得无聊的王季同总感觉哪里不对:早上来稽疑院的时候后半个皇宫已然被学生堵上了,地安门大街、东安门大街……,凡是学生能进去的地方。都被他们占满了。稽疑院里,议长吴景濂刚宣布开始讨论,一干国民党议员就捶着桌子鼓噪着要马上投票,不然日本政府一宣战那就要陷中华万劫不复之地云云。

    杨无名急飞东京之前杨锐是和他讨论过混元弹秘密外泄之事的,后来杨无名从东京发来的电报也表明赶去的目的达到了——日本政府将选择请求国际联盟调停而不对美宣战。国民党鼓噪明显是想借此威吓那些畏战如虎、守财如命关内士绅,好达成退盟之目的……

    坐在理藩院席位上的王季同想着其中的关节,又想着杨锐改变主要要登陆北美大陆,慌神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,待秘书提醒他时,稽疑院议长吴景濂已经在捶木锤问是否还有人发言了。

    下意识的。王季同举了一下手,不过刚举他就后悔了。在稽疑院日久,他已经看透了关内代表恶心的嘴脸,也许正要想杨锐说的那般。给他们一些血的教训才能让其彻底警醒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王季同对着坐席上的话筒说一个字就顿住了,半响的犹豫后,他还是好心提醒道:“诸位,现在已经是八点三刻,按说日本天皇之讲演已经结束,可为何一直没人通知这里呢?”

    王季同没有说退盟不退盟。只说日本那边已经做了决定,这话像凤一般的吹过整个稽疑大厅,一干代表又叽叽喳喳起来。“对啊,照说日本天皇已经讲完话了,可为何还没消息呢……”一人说接着便是百人说,看到场面又变得乱哄哄,议长吴景濂当即捶了捶桌子,对着勤务人员问道:“日本那边的消息为何还没有传过来?”

    “议长大人:我们收不到消息啊!”被问的是通讯处处长,他正急急忙忙从通讯室下来汇报此事。“从早上开始电就不通,打电话去供电局又说线路没问题……”

    “胡扯!”吴景濂用木棰指着头顶灯光,“这不是有电吗?怎么你那电就不通了?!”

    “大人,这只是两项电,咱们的电台是超大功率电台,要三相电才能用,现在还缺一相……”通讯处长辩解着,他随机又说出了令人震惊的消息:“大人,咱们的应急发电机也坏了,电话也接不出去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下去吧。”听说应急发电机也坏了、电话更不通,吴景濂当即对情况心知肚明。

    “议长大人,我看这辩论……,从昨天下午开始辩到今天,诸位代表的意思也已了然。当下日本国作何选择并不重要,关键是咱们自己作何选择才是重中之重。”湘籍代表罗杰忽然站起来说话,他的话一说,当场就说一片附和。

    “对,关键是我们自己选什么,不是日本国选什么。”东方杂志总编陶葆霖第二个发言呼应。“当今太平洋之紧张局势,正因东亚同盟条约而起,诸君要想消弭战乱,那就应投票退出此同盟。如此才能保黎民百姓一片安宁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这是卖友背盟!”理藩院席位上一个蒙古人站了起来,说话是内蒙代表鄂博噶台。他居然带着马鞭,说话的时候马鞭抽在桌子上,气势很是吓人。“长生天会降灾于我们的!”

    “肃静!肃静!”这次是王季同在敲桌子。鄂博噶台说的没错,可他没遵守发言程序。

    鄂博噶台还想说话,可听王季同一敲桌子,又只好坐下去了,但他还是不忿。是以马鞭一抽,官袍一扒,光着膀子在席位上大口出气。陶葆霖见他如此只是蔑笑,稽疑院说话是有规矩的,那些蒙古人杀人喝酒没人能比,可比钻空子说话,怎比得过汉人。他心中如此想,嘴上却着紧道:“我再次提请两位议长宣布开始投票表决。我国到底是与日本一起走向战争,还是退出同盟消弭战祸,各位代表大人心中自有公道。”

    辩论昨天下午就开始了。今天本来就是投票的,虽然也许能等到日本的消息,可……。想到这里议长吴景濂看向王季同,不想王季同也正看向他,目光交错中彼此的心意知会后,吴景濂敲着桌子道:“现在,我宣布,退出东亚同盟一案开始表决。”

    吴景濂这边话音未落,那边国民党议员就起身前往投票箱投票。那带头的罗杰在把票放下时还要停一下,待在场的记者给他拍完照才微笑着把票放下。国民党代表投过紧接着就是国家党代表。双方加起来也才一百三十八票,可因为他们抢着先投,是以票赞同退出同盟的票数一直居高不下,待复兴会代表投票时。反对退出同盟的票数才慢慢上来。

    可此时的复兴会不是十多年前的复兴会了,虽在是一个组织,但在战与不战这件事情上复兴会代表内部分歧很大。打仗就要增税,这是最基本的,而且打仗还要征兵——按照中华兵制,征的可不是贫民破落户。那些人没资格当兵,真正去打仗的还是有产人家的子弟。不光出钱还要捐命,这事情谁爱干谁干,反正代表老爷们不干。

    在王季同等人起身投票时,赞同票数已经上升到四百一十五票——关内几乎绝大多数代表都赞同退出东亚同盟,但他心中还是笃定不惊的。按照重大提案必须三分之二代表多数通过原则,这显然还不够。本届稽疑院代表为六百三十人,如果要想通过提案,那就必须有四百二十票赞成,现在只有四百一十五票,还差五票。

    “还好没丢人。”王季同上前投票时小声嘀咕了一句,不过他回到席位上时却看到俞子夷神色大变,他见王季同回来,低声道:“小徐先生,我们的人不够啊!”

    “不够?!”顺着俞子夷的目光,王季同看向左边最后面的一排位置——代表虽然离席去投票了,可席位上的台灯却应该是亮着的,可那边却又几盏台灯不亮,这明显是人没来。

    “有多少人?”王季同沉着脸问,他也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情。

    “大概有……有十八人没到。”俞子夷刚才全场仔细数过,共有十八盏台灯没亮。

    “这么多人!”王季同大讶,睡过头的事并不少见,可昨天他明明交代大伙要早些到齐的,可这十八人却置若罔闻。

    “小徐先生,其他人不来也就算了,但辜鸿铭先生不来是不可能的!”俞子夷说着以南洋华侨代表入选两届稽疑院的北大英文教授辜鸿铭,此人虽然不喜开会,但到会素来准时,他也不来着实让人感觉奇怪。奇怪虽奇怪,但一会两人便忽然想起了什么,于是异口同声的道:“那些学生!”

    “肯定是那些学生将他们拦住了。”俞子夷道。“早上来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,原来是这样。先生,我们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还能怎么办?只能叫院警去拉人进来。”王季同终于有些动气。他随即敲了敲木棰发言道:“诸位代表,诸位来之前想必看到了宫墙之外的那些学生,现在复兴会有许多代表、特别是理藩院代表被学生堵在门外无法入院。”

    一切都是算计好的,见王季同此时将外面学生的企图揭破,站起来说话的便是国家党的党魁梁启超。他获得议长吴景濂的准许后发言道:“小徐先生,要是这些代表是自己不来呢?我们总不能等到明天再宣布表决结果吧?!在此我建议大会破例等候十五分钟,若十五分钟后迟到的代表还是未至,那就宣布投票表决结果。”

    “对啊!总不能等到明天吧。那以后表决怎么办?每天都表决?”有些代表起哄道。

    “任公糊涂啊!稽疑院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先例。哪有等十五分钟的,我看一分钟都不用等。”又有人大声道,他说后一干又附和。

    “肃静!”见场面再次混乱,吴景濂这个议长不得不大力敲着桌子。待场面平静下来,他才开口道:“稽疑院是没有等候迟到代表的先例,但这次事出例外,诸位来时想必已经看到了堵在门口的那些学生,我建议派除院警前往各门保持进出道路通畅。”

    “议长大人:派出院警维护秩序是一。但我们总不能一直等着吧?稽疑院也从来没有等候迟钝代表的先例,此列一开以后还怎么表决,大家都说己方的人没到,拖个没完没了……”说话的是国家党的张君劢,他和他老师的意见根本不一样,只想抓住良机马上宣布表决结果。

    “好了,就十五分钟!”坐在另一侧的王季同大声喊了一句,他此时真有破罐子破摔的愤恨——迟到几个代表并不重要,但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玩起了花样。

    吴景濂本来还准备争取三十分钟的,但王季同那边说了话。他只得附和道,“那就十五分钟。从现在开始计时,十五分钟后宣布表决结果。”

    从地安门也好、两侧的东安门、西安门也好,稽疑院三个出入口任何一个进来都在一公里以上。紫禁城只能步行、不能驱车,景山地势又高,道路为了美观又修的曲折,这一公里多路即便是跑,以那些年老体衰代表们的腿脚,十五分钟也是跑不过来的。但院警是听两个议长大人指挥的,他们风也似的跑向最近的东安门。果然,辜鸿铭几个代表座驾被潮水一般的学生堵着,那几辆挂着铭牌的汽车好像是怒海里的礁石,不断的被海浪拍击。

    “让开!让开!都让开!”为首的院警见到车驾就知道自己选对了路。可惜的是他们没有刺刀只有警棍。学生们见他们来反而围了过来,一个个大喊着‘保卫和平’!

    “让……开!”一个身高马大的院警把学生推开一条缝,自己卡在缝隙里让同僚通过。只是,越往外学生就越多,更有一堆人围代表乘坐的汽车周围,车根本就开不了门。

    “同学们。不能放他们过去!”一个声音大喊着,人同时死死的挤在车里,不让里面的人开门。一个学生如此,其他学生更是如此,十几个院警拿这些学生根本就没办法。

    “车窗……”车里的辜鸿铭着急的敲着挡风玻璃示意。从七点五十分开始,他就被学生堵在这——显然,学生们看了车外的铭牌知道车里是谁,更知道他的立场。之前他还想和这些学生理论,可之后他就只能生气吹胡子了。现在,他刚让司机打开些车窗说话,那些学生就把手挤进来了。

    代表大人都下令砸车窗,院警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,两个院警当即跳上车前盖,用警棍狠狠的砸挡风玻璃。汽车、特别是稽疑院代表的配车都是价值上千的高档货,学生们之前只想到堵,没想到院警会砸。他们想上前阻拦时,车下的位置也就被院警站住了,最终只得无奈看着他们砸玻璃。很快,没砸几下挡风玻璃就‘砰’一声全碎,玻璃沫子溅了一地。

    “快!块!”辜鸿铭官帽已经掉了,可他顾不上这些,只想马上进稽疑院投票。

    “别让辜鸿铭跑了!”见堵了半天的人要跑,学生们又躁动起来,拦车变成了抓人。

    稽疑院内,中间最低处的座钟正在滴答作响,一分钟过去、两分钟过去,待到十四分钟的时候,原本有些担心的国民党、国家党诸人终于吐了口气——赞同票数是四百一十五票,在场代表是六百一十二人。只要赶来的复兴会代表不超过九人,那自己就赢了。

    梁启超一边张望着门外、一边看着座钟,在他正要放心的时候,一阵呼喊传了过来。最先脱困的六名代表被院警背着跑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老师!”梁启超身边的张君劢见此很是不安,六个能来那就等于十个也能来。

    “不用担心,我们赢了。”梁启超的位置靠近稽疑院的中央过道,他能看到正对着门的那条路,此时路上已经没人了。

    “议长。时间已经到了。”梁启超微笑间,湘籍代表罗杰又站起来发言,时间还差五秒。

    瞪了瞪罗杰、又看了看那面座钟,吴景濂举着锤子的手迟疑了一下,但还是在秒钟走到十二点位置时敲了下去。“现在宣布表决结果……”

    他这边话音一落,那边早就知道结果的书记官有些木讷的道:“关于退出东亚同盟提案之表决结果……,赞同票四百一十五票,反对票一百八十三票,弃权票二十票。本次投票票数超过三分之二,即。本次提案获得通过……”

    书记员越说到最后越不是滋味,而此时刚刚走入稽疑院,且只穿着半片官袍、双赤着脚、散着辫子的辜鸿铭心里更不是滋味。他,堂堂大中华国稽疑院代表,即便是总理、各国大使见他也要礼让三分、客客气气,可今天却被学生堵在稽疑院外一个小时之久;而且进来的时候,拉扯间学生不但将他的官袍撕破、官靴也丢了、辫子也差点被扯断……书记官一说提案获得通过,稽疑院里满是欢呼声,但辜鸿铭的出现却让这些呼喊的人噎住了声音。

    “辜先生……”看着衣不遮体的辜鸿铭,吴景濂赶忙从席位上下来。扶着踉跄的他前行。但辜鸿铭显然不想去自己的位置,他只想说话、他只想要发泄、他只想骂人。

    “大中华开国二十六年有余,民生、经济、国势、处处都胜过我大清,我这个前清余孽不得不佩服这个国。更感觉当年复兴会诸公革命确实是革对了,可今天我才知道。这泱泱大国、这东亚大邦,除了钱多了些、人多了些,终究还是不如我大清啊!”

    辜鸿铭最后那一句说的大声,这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,可正是这咳嗽、这副衣不遮体的模样。让所有人都忘了起哄。

    “我大清素来不会做这种卖友求荣之事,更不会……”他撩起自己前胸还挂着的半片官袍:“更不会以如此下作之手段阻拦一个堂堂国会代表!这是什么?这又在做什么?今日敢唆使学生拦住代表、不让代表进来投票,那以后是不是那个代表不听话、不合意,就要像当年屠夫蔡元培一样,让这些学生拖出去枪决?无耻!简直是无耻之尤!我辜鸿铭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无耻下作之手段!

    我很想问那些幕后指使之人:这个国家到底是在座的六百多名稽疑院代表做主,还是外面那几千名学生做主?要是学生做主,那各位还是请回吧,把这稽疑院让给他们,他们爱怎么表决就怎么表决;要是是咱们这些民选代表做主,那就不要行此下作之手段!

    多行不义必自毙,玩火者必自焚。此乃古训,各位好之为之吧。”

    辜鸿铭话说完,便又赤着脚裸着身子往外走,根本不顾及正在给他不断拍照的记者和不听叫着他的吴景濂。他这边话说完了,可后到的那十二名代表正气得脸色发青——书记官示意他们投票已经无效。

    “诸位,还是坐下吧。”王季同出声劝着他们,他此时已心如止水。国民党挑唆学生拦住反对议员的手段是很下作,但问题关键在于他们能拉来四百多张选票。退出不退出东亚同盟不重要,重要的是关内代表除了山西广东两地几乎全在站在他们那一边。

    ‘炸弹不落到头顶上、不流血国人怎会长教训?’杨锐当日的话又回响在王季同耳边,他长叹了口气,真是一切都被他猜着了!(未完待续。)